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个年头,大运河南岸的土地里小麦掀开了冬天的被子,支起头来钻出被窝准备接受春风的洗礼,春天来了。
夏庄三队的解洪军晌午时分正在自己承包地里喷洒除草剂,就听得队长从南北大路一边急促地往麦田地里走来一边大声喊着:“洪军,来信了!是你二哥的。”解洪军扔掉肩上的农用喷雾器,快步迎上队长,拽过他手中的信件,直奔落款寻去,当看到“高雄市楠梓区启昌街208号,解洪淑”时,眼圈红了。撕开信,信是单页小便笺样式,字数不多:“洪军二哥,我离开固台集(夏庄先前庄名——作者注)四十多个春秋了,每时每刻想念家人,如果你能有幸收到此信,请二哥旋即按我的信址复信与我,再详说过往。具书人:解洪淑。”紧接着在结尾处又补充写到:“我出走时刚与王世英成婚1个旬头单2天,不知其改嫁否?我深念之,复信一并告我为甚!解洪淑又及,2月6日1989年。”
解洪军不敢怠慢,回家召集儿子和族人过来,一来告知几十年来尚不知死活下落的二哥解洪淑的音信,二来商讨回信事宜。饭桌边的人儿有的说写上这些事,有的说写上那些事,弄得执笔者不知所以,老族长发话了:你们说的都写上,那王世英的事更要多写上,人家几十年苦守着咱解家,天天念叨着她的男人能回来,无儿无女,太不容易了,要告知解洪淑一下,让他过来重新认下这门亲事!
咱再说说王世英。吃过午饭后,王世英准备走向同一个院落里生活的婆家表妹一家那聊天,顶头碰见了要找的表妹,几近撞个满怀。自打丈夫被军队裹挟南下后,她就搬到了早年丧夫带着子女寄居在姥姥娘家的表妹家里凑伴儿,因是同龄,相处又好,大事小事相互扶持,生产队实行承包责任田后,她一个人哪能抗得了土地上的劳累,都是表妹叫上儿子儿媳到地里场上帮着干活。这不,表妹刚刚得知来信的消息,第一时间跑过来要告诉她:“世英,解洪淑这小子从来信了,他还活着呢。”王世英看着六十出头年纪的表妹一本正经地样子,也是惊呆了,解洪淑这个名字在自己的心中不记得念叨了多少次,进入暮年了倒是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坚守是不是值得。从来不敢把“解洪淑”三个字示人的她,听到表妹口中的“解洪淑这小子”时,哭了,哭的哇哇的,像个孩子。看着六十二岁的王世英,表妹后来回忆说,王世英满脸通红,急切的要知道信上跟她说了什么,可惜那封信上什么也没有说,急的她后来二个月间提心吊胆的,不愿意吃不愿意喝,直至收到第二封信说他解洪淑要来探亲来啦,心情又开始亢奋起来了。
一九九一年十月间。王世英老人一大清早就开始了梳妆打扮,一身崭新藏蓝色衣装,发髻高绾,面带笑容,细腻的皱纹舒展于额前,羞涩的脸上泛起红光。她马上就要在表妹和族人以及夏庄村负责人、大吴乡部门负责人一道前往徐州一宾馆会见相识相守仅有十二天却让她思念近五十载的丈夫。
一九四八年冬天,解洪淑和王世英结婚了,婚后仅仅十二天便随着炮兵部队南撤,临走时,两位年轻人哭成一对泪人,解洪淑留下句话是:“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王世英轻声应答着:“我等你。”败退后,解洪淑转业复员在省高雄市后,面对现实,他和当地人结婚,育有一子二女,苦于当时故一直没能和家人联系。好在有生之年,两岸实现了三通,才有了回乡探亲的可能。今天他在女儿的陪伴下就要和家人见面了,更是要和自己的发妻见面了,他的内心深处是何等的激动,又是何等的不安?!唯有他自己知晓。
一辈子未曾来过几次徐州的王世英老人,透过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道路两旁水稻,已是米浆灌满,沉甸甸的低着头,等待着主人收割。
车辆进入宾馆台阶前尚未停稳,王世英老人家就开始了满眼寻视,站在台阶边上被女儿搀扶的一位老人早已等候在此。王世英迟迟不愿下车,待到末尾了,才在表妹的催促下离开位置。解洪淑和自己哥哥、侄儿、族人等一众一一握手,而他的眼神却延伸了出去,闪烁间寻找着王世英。一同前来的人儿这时也在看着迟慢下来的王世英。
两位老人终于认出来了对方。王世英老人的眼泪早已在岁月的长河里哭干了,此时已没有了眼泪,亦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冲动,而是推开表妹扶着她的手,直视着眼前这个个子高高,西服领带着身的小老头,缓缓地走近了,又走近了。只见解洪淑老人略一停顿后紧走两步,下了台阶,走近了,又走近了。忽然,解洪淑老人在距离王世英仅有一步距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噙着泪水说:“王世英,我对不住你啊。”王世英双手抚摸着解洪淑的肩膀,一任泪水扑簌扑簌地滴落在解洪淑的身上,轻轻地说道:“解洪淑,你可还好吧。”周围的人儿无不为之动容,为两位相隔两岸,相距近五十载的夫妻再次相聚而高兴……
解洪淑在收到三弟解洪军第一次回信后,得知原来一直默默记于心底的祖籍徐州东北乡固台集已被解放后分出来为铜山县大吴乡夏庄村了,知道了这边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更知道了为爱孤居近五十载的发妻依然在等待着他回来。他在的妻子因病已去世,他征得孩子们的同意后,决然地准备和发妻王世英继续携手走完余下的人生路。
历经丈夫新婚出走,生活艰辛,继而漫长等待,如果没有对爱情的坚贞,对承诺的坚守,不会演绎出如此动人的华章。王世英做到了,她和他的故事在夏庄,在徐台,在铜山大地传开了,受到了人们的美赞。
随后的年月,两位老人每隔2、3年回来一次老家,感受故乡的厚谊,为故乡亲朋提供帮助。夏庄的族人们谁家有病人时往往给予资金抒难;徐台的亲戚们,特别是年轻人也得到了生活和经济上周济;他们的表妹孙子在南方求学期间,两位老人时常和他书信往来,给予鼓励。有一年,他们回来探亲时,王世英老人亲自把自己手上正在戴着的手表摘下来馈赠给相依相伴几十年的婆家表妹。
王世英老人于二零一五年病逝于。待解洪淑于二零一八年病逝后,其女儿护送两位老人骨灰一起回到故乡,埋在了大运河边上。
大运河是千百年走过来的大河,它川流不息流淌着,聆听着两人的青春和终生,也会承载着两个人再也不分离的心愿。
周同生,徐州市贾汪区人,中员,会计师,工作之暇舞文弄墨,热爱家乡,是不老河文学社发起人之一,曾以原名和周大鹿等笔名发表不同类型的文章若干篇。尤以助推徐台条编申遗成功,发表在《徐州日报》(2023.05.29)上《记忆里的徐台条编》一文为荣;纪实散文《亲情,永不忘记》获首届“白鹭杯”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著有散文集《不老河》和《亲情,永不忘记》。